《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》

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一）

Salamanca呢個小城真係好多嘢睇，但你要知道自己要睇乜嘢、睇緊乜嘢、有乜嘢意義，我覺得呢個係遊歷嘅應有之義，否則你望完啲石像呀教堂呀油畫呀件件一樣睇完就算，點對得住自己山長水遠嚟影相？

古城牆邊有個Huerto de Calixto y Melibea（圖一），意即「Calixto同Melibea嘅果園」。按小說《La Celestina》描述，一對戀人私通，就係喺Calle Arcediano街尾、Melibea屋企嘅果園，呢個景點因而得名。入口有個石碑，上面有一個老女人嘅青銅像，對落係描繪一對年輕男女相會嘅浮雕；碑文係Celestina嘅自白：「我係上帝創造嘅一個老人，不比其他人壞。我活得好、活得差，上帝都係我心跡嘅見證。」（圖二）

《La Celestina》以對話體寫成，最初嘅1499年版叫做《Comedia de Calisto y Melibea》，聲稱係喜劇嚟，1502年版改名為《Tragicomedia de Calisto y Melibea》（悲喜劇），由16幕加長到21幕。由於Celestina呢個角色嘅形象突出，多數人都只知有《La Celestina》而未必知道作品嘅正式名稱。

年輕貴族Calisto對富家女Melibea一見鍾情，喺侍從慫恿下請龜婆兼女巫Celestina為佢牽紅線。Celestina乘賣針黹雜物之便接近Melibea，再加上男方侍從同邪魔嘅幫助，成功令兩人愛得火熱。可惜由於分贓不勻，Calisto嘅兩個侍從殺死Celestina，但隨即被捕、處決。至於一對16歲戀人，初版故事裏面，兩人初試雲雨當晚，Calisto着草嘅時候就跌死咗；再版嘅故事就係，Celestina旗下兩個靚女戥老人家唔抵，設計復仇令Calisto跌死。無論如何，見到愛人暴卒，Melibea傷心跳樓，累到阿媽都嚇死埋，留低老竇喺度喊苦喊忽。

《La Celestina》被視為西班牙文學最重要嘅作品之一，標誌住西班牙中世紀文學嘅尾聲，承先啓後過渡到文藝復興時期，下篇同大家分析。

文中外語爲西班牙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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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系列文章：
韋小寶的西班牙祖先（上）：流浪漢小說初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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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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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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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二）

《La Celestina》兼有中世紀文學同文藝復興時期嘅特徵，文學地位非同小可。Calisto追求Melibea嘅橋段，係一種同中世紀騎士精神 [1] 密不可分嘅浪漫理想 ——「宮廷愛情」(amor cortés)。簡單嚟講就係男性貴族本住一腔卑微嘅熱誠，對心儀女士表達愛意與崇拜，幻想赴湯蹈火英雄救美，而女士收到噉樣嘅兵，可以喺欲拒還迎之間享受愛情嘅感覺，心靈上暫時脫離「政治婚姻工具」嘅命運束縛。呢種透過吟遊詩人傳播嘅愛情理想，算係對中世紀封建社會桎梏一種緩解、逃避嘅產物。

中世紀文學第二個好重要嘅特色就係教訓主義。故事再離經叛道都好，都一定要有「正正經經」嘅正義結局，譬如貪婪引致殺身之禍、做壞事會受到懲罰、瘋狂嘅剎那激情係有害嘅、施行巫術十惡不赦……所以最後全部人冚包散死晒囉。

Celestina施法召喚死神幫助佢令Melibea愛上Calisto，驟眼睇係一件好「中世紀」嘅超自然事件，但有分析認為，故事嘅時間線暗示Melibea一早對Calisto暗生情愫，法術最多最多只係「加速師」，無決定性嘅作用；巫術迷信嘅情節，只係迎合當時嘅讀者對於媒婆嘅想像。研究文學評論家嘅爭拗，我哋甚至會發覺Celestina呢個角色已經開始有文藝復興嘅影子。

有學者認為，Celestina並唔係「以同魔鬼交易為法術一部分」嘅中世紀女巫，佢嘅「法術」係文藝復興早期，科學、魔術、煉金術分野未清嗰陣，意大利等地流行嘅一種要嚟搵錢嘅「物理化學藝術」技巧，來源比較世俗化，可以追溯到古典時代，噉亦都解釋咗佢點解召喚死神Plutón而唔係耶教魔鬼撒旦。

噉樣睇，Celestina反而係嘗試以個人意志操縱自然事件，頗有人文主義色彩。同時，佢相信人應該得到愛慾方面嘅滿足，甚至以幫助人得到呢種享受為己任，表現出顛覆舊有社會規範同秩序嘅心理，可以話係15、16世紀之交，西班牙社會邁進新時代嘅一個重要人物。今時今日嘅西班牙文，仍然直接以「celestina」為「媒人」甚至「淫媒」一詞，就好似「lazarillo」直接借代導盲犬一樣 [2]，經典文學已經融入日常語言之中。

[1] 半世紀後嘅《小癩子》亦明顯對抗呢種思想；17世紀初，《唐吉訶德》更開宗明義要摧毀騎士文學。見〈韋小寶的西班牙祖先（下）：《小癩子》的文化遺產〉。
[2] 出處同上。

圖：畢加索畫作《La Celestina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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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三）

除咗老婦本人之外，《La Celestina》其他角色性格都一樣完整細緻，作者又安排咗深入嘅心理描寫，同當時其他文學作品相當唔同。呢啲角色有個共通點，就係蘊含鮮明嘅個人主義，自我中心而冇利他思想，為自己而活，由此合情合理地推進情節：Calisto嘅兩個侍從，有貪婪、愛慾，有自己嘅打算，係悲劇嘅推手，唔再係齋聽主人話嘅冇用配角；Melibea有情有義、果敢決斷，最終為自己嘅激情賠上性命。

除咗宏觀嘅文藝復興傾向，呢種設定其實仲表現咗當時社會嘅變化。1492年係西班牙歷史上最重要嘅一年，沒有之一：哥倫布「發現」新大陸，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後一個伊斯蘭王國投降、收復失地運動完成，天主教雙王Isabel及Fernando決定驅逐猶太人，第一本西班牙文文法書出版……大一統嘅西班牙帝國崛起，世界進入近代。

大變之間，封建制度漸漸崩潰。帝國建立專業軍隊，唔再需要貴族提供子弟兵，造就咗Calisto同以後嘅唐吉訶德呢啲無所事事嘅二世祖。同時，貴族權力縮水，連帶同社會下層嘅「以保護換取服務」關係都開始式微。Calisto嘅兩個侍從唔覺得自己賣咗身畀Calisto，而係只係打份工，甚至密謀喺老闆身上榨取着數以自肥 —— 係咪好有「現代」感呢～

另一個觀察社會嘅地方係Melibea一家，佢哋唔係上流士族，點解會咁有錢呢？老竇Pleberio喺妻女雙亡後、劇終前有段獨白，其中兩句話：「我為邊個種樹？為邊個造船？」估計佢生意都做得好大，應該就係脫離初級產業、從商致富嘅中產。有分析認為，Melibea一家可能係改信基督教嘅猶太人 (conversos)，引致兩位主角冇辦法「正正經經」結婚，但據考證，喺作品出版嘅年代，「舊基督徒」仍未熱切追求血統純正 (limpieza de sangre)，伊比利亞半島上嘅conversos，甚至會特意同基督徒家族通婚，前者得以「洗白」信仰成為真基督徒，後者就進一步壯大經濟實力，可謂一家便宜兩家着 —— 所以將《La Celestina》故事視為對種族主義嘅批判就未免諗多咗。

圖：Huerto de Calixto y Melibea個井。我覺得如果啲人真係知道本書講咩嘅話，就唔會喺度掛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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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四）

咁寫實，又咁具劃時代意義嘅作品，竟然唔係嚟自乜嘢多產大文豪。《La Celestina》嘅序言裏面有首藏頭詩，話「學生Fernando de Rojas完成咗Calisto同Melibea嘅喜劇，佢生於Montalván」，所以一般相信呢部作品係呢位Salamanca大學法學生讀緊書嘅時候寫成。不過佢話自己只係喺城內搵到故事嘅頭幾頁，然後續寫，一路都唔肯認係書嘅作者，呢種遁辭當然逃唔過後世文學評論家嘅法眼啦。

但係點解Fernando de Rojas要講大話呢？大家其實唔難估到，喺保守嘅中世紀西班牙、天主教雙王 (Los Reyes Católicos) 治下，呢本書係極危險嘅。入面除咗提及性愛、色情，仲有妓女描述自己嘅工作；Calisto被侍從Sempronio問「你唔係基督徒 (cristiano) 咩？」嗰時，更加講咗啲好大逆不道嘅說話：「我係Melibeo，我崇拜Melibea、信奉Melibea、愛慕Melibea。」嘩，真係分分鐘被人送去宗教裁判所，好彩個結局夠哂正義 [1]，作者結語又戴晒頭盔噉諄諄教誨讀者唔好學呢對情人，仲搬上帝出嚟塞住人把口，先至暫時逃過一劫。

再者，Fernando de Rojas其實係猶太人嘅後裔嚟，雖然已經完全改信並且確認同「舊基督徒」冇分別，祖上三代更加世襲貴族封號，但喺上綱上線越演越烈嘅宗教裁判所陰霾之下，可能都不免驚自己一個累九族，所以肯定唔會走出嚟認自己寫咗啲噉嘅嘢。好在，到《La Celestina》真係被審查，Fernando de Rojas已經死咗成百年，再過咗一個世紀有多，作品先至被列為禁書。事實上，《La Celestina》應該係呢位律師兼市政官員唯一嘅文學作品，我諗佢當初都估唔到呢部無論時間定內容都真正「踩界」之作，會成為西班牙文學名著、歐洲最早小說之一，以及流傳至今嘅文字典故 [2]。

[1] 見〈承先啓後的世紀之「交」：淫媒老婦Celestina（四之二）〉
[2] 出處同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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